经过赵听松一番介绍,萧慎倒也明白了他们师门的独特之处。他们赵家师门就居住在章会县,原来是会稽或者临海郡的,后来又立了永嘉郡。东南沿海一带的地理萧慎本来不太熟悉,赵倩兮便解释说,来的时候往北边翻过一道长长的山岭,便是名镇缙云。他这才对章会的位置了个概念,却知道是在群山万壑之中这么一片平地,山上有隐居竹茅,数顷药田。南边邻这一道湍急的水流,一路走来死水路,走去江南这一段是逆流而上,颇不容易。
据赵听松所说,章会本来就是“九山半水半分田”的地方,如果不是种些草药,弄些药石,其实也没什么赖以生存的。
几个人的师傅是个得道深厚的修士,本家姓赵,姓名不详,道号青田子,医术高深,闻名一方。青田子和沧海四君子之一的一未先生是好友,据说二人一起云游的时候曾经偶遇仙人杜子恭,得到仙人真传指点和药方丹经,潜心研究医术和仙道,最终界有所成。后来一未先生深感神州混沌,在元婴大成之后,乘浮槎御剑而行,远渡前往沧海隐居。再次有人从沧海回来,听说一未先生好似已经元婴大劫,进入化神臻境了。
“化神之境界啊……”萧慎遥想着。“全天下也很难找出来了吧。”
太一宗如今的掌门玄漠,也就是他那位既慈也严、刚正无咎的师尊,现在还是元婴巅峰的修为,差一步进入化神境界。但是这一步看上去微小,实际上跨越起来,却有万般难处。只有到了化神的修士,才能说自己的术法初通晓天地的威能。至于化神到圆满的境界,也就是半仙之人,则是可遇不可求的。天下修仙之人不说万余,登堂入室的也总有那么上千了,可是最后能得道成仙的人,不管是书上写的还是奇闻异事里传说的,百年也就几个人而已。连带着加上北宗,修仙最昌盛的剑宗在凡尘的时候,也是不超过十个,当今之世更是难有。
“我自身并未踏入筑基的境界,也没有修炼的天赋,不曾钻研。”赵听松说道。“实际上我们师门里面,也没有几个有机会当修士的,所以平时只学一些医药之理论。我之知道师傅经常闭关。”
“师傅闭关很久了,但是他突破不是为了飞升,我去年去见师傅的时候,他说如果没有修为,便不能医治天下,可是如果心里没有悬壶济世之心,便是修为高深也枉然。”赵婉然听到这里,忽然说道。她在这呆了一段时间,觉得无聊,便趁着初秋温暖,又是一个晴天,把药箱里的药材拿出来在庭院里面翻晒。她一边专业拨弄着草药,却偶尔也加入到闲谈当中。
赵听松闻得此言,点点头,复而长叹一生:“这也是为何一未先生和师尊分道扬镳,悬壶济世,终究是只能律己的。”
“女郎说的这位先生,可是沧海四君子之一的?名字听起来好生耳熟。”
“不错,就是薛俍,薛一未先生。”赵听松答道。“沧海四君子,在临海可是尽人皆知的。当年一未先生,是在岭南罗浮山和当时的好友分别,一别已经十几年了。”
“岭南罗浮山,现在灵识宗是不是也在那里附近?”
“大概是的,不过听说现在的新宗主已经着重于在乡田之间,广募信徒,这终究不是什么好事。”赵听松说道,眉宇之间有一丝隐忧。“尤其是他们盘踞很少在广州隐逸名士多的罗浮山一带,而是慢慢转向交州了,历史上那一次广招信徒不是……”
他话里面很有些东西没说完,但是萧慎听得懂。几年前的妖道卢悚叛乱,就是前车之鉴,以后恐怕会更加严重,但是王师现在也是无暇南顾,岭南实在是天高皇帝远。
“道友说起这个,是因为太一宗和灵识宗在道理上多有不合吗?”赵听松问道。
“倒也不全是,我忽然想起了一位萍水相逢的故人。”萧慎答道。这句话乍一听自相矛盾。坐在廊下桂花旁的赵倩兮好像突然听出来了什么一样,仰头笑嘻嘻地问道:
“是个女郎吧。”
萧慎“嗯”了一声,没再解释,想着不知道绾秋仙子当时坚决的发誓,却不知道会何时怎样回到岭南,还会怎么面对这些盘根错节。
“诶,我就好羡慕生下来就能修仙的人呢。如果年轻的时候就有很高的修为,那岂不是可以永葆青春?”赵倩兮眼神亮晶晶的,但是萧慎从里面却没有看到多少羡慕,只是说道一种若有若无的憧憬。一席话间,小女郎不是在做自己的事情,就是围着师兄团团转,虽然行走江湖已久,但还是个纯真柔和的心性。
“对了,先不说这些严肃的,婉娘在师门里行九,倩娘排第十。此行还有我一位师弟名叫赵寒来——名字里,也无非是诗经楚辞,特点是都姓赵。他过几天就要到这,寒来排行第六。”
“难怪尊师起名字都要两个字,原来是有这么些人,单字不好区分。可见尊师的确是救济了不少孤儿。”
“我师父那是爱好救人。”赵倩兮小声道,这么一会她已经无聊到一杯又一杯地喝起茶水,还不好意思麻烦耿宅的侍女,只好自己跑来跑去。赵婉然见状,驳了一句:“这是什么话……”然后两个人嘀嘀咕咕开始闲聊,闲暇时分直到日落,药香在暖和的日光下散发出来。萧慎帮着赵婉然整理了一会药材,看着满院子景色,想起刚才赵听松说的“从诗经、楚辞里面找名字的话”忽然想起其中两句。
“你说现在的场景,算不算的上:
‘荪壁兮紫坛,播芳椒兮成堂;桂栋兮兰橑,辛夷楣兮药房;
’”*
赵听松笑着接到:“日落时候,耿公回来还要摆下宴席迎接道友,倒不如是说:‘瑶席兮玉瑱,盍将把兮琼芳;
蕙肴蒸兮兰藉,奠桂酒兮椒浆;’”**
诗歌总是有极尽夸张的成分,不过真的到了庭院里的宴席上,萧慎方才感觉到用华丽文辞描述一场宴席,都不是假的。宴席上有耿昌盛为首,萧慎为主客,还又赵听松和他两个师妹并不拘泥地在桌子上。耿昌盛已经是不惑之年,身材有些矮胖,眉目开阔。他衣衫虽然是丝绸制成,但是颜色素淡,举手投足虽然有些富贵的气相,但是更多不像个商贾之人。早在观览庭院的时候萧慎就想到,这位耿公必然是个好儒雅的,品味很是有几分。
席间菜色是些山珍野味,河鲜家禽,都是善用火候,火功独到,娴于烧炖,浓淡相宜。所取材都在山水之间,雅俗共赏,南北兼宜,更多了几道徽州口味的菜肴,颇具特色。碗筷一应也是名窑烧制而成,瓷白箸黑,当中一点银色印刻,并不渲染过多的花哨。知道仙家子弟不喜排场,耿昌盛甚至先前早就遣散了过多的下人,只留下一男一女两个老仆在左右,有事上菜倒酒都是稳重、安静而娴熟的。
耿昌盛先举起半满的酒杯,爽朗一笑,向着萧慎说道:“向先生说他有一位师弟,俊逸不凡,实乃天人,如今我终于得见萧先生一面,实在是三生有幸。只不过今天在城里研究货物的事情,宴席实在是摆的仓促。等到进儿从过几天回来,耿某人另摆宴席,也请先生上座。”
他说到向先生的时候,还遥遥抬起一只手,端着酒杯做出敬酒的意思,就像在席间提及尊者一般。末了才回来和席间其他人说话。萧慎谦虚了几句,说自己年轻,担当不起这样的敬重,内心却感觉出来这份敬重是冲着师兄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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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出自屈原《楚辞·九歌·湘夫人》
葺:编草盖房子。盖:指屋顶。荪壁:用荪草饰壁。荪:一种香草。紫:紫贝。坛:中庭。椒:一种科香木。栋:屋栋,屋脊柱。橑:屋椽。辛夷:木名,初春升花。楣:门上横梁。药:白芷,此处取字面本意。
**出自屈原《楚辞·九歌·东皇太一》
瑶席:珍贵华美的席垫。瑶,美玉。玉瑱:同“镇”,用玉做的压席器物。盍:同“合”,聚集在一起。琼芳:指赤玉般美丽的花朵。琼,赤色玉。蕙:香草名,兰科植物。肴蒸:大块的肉。藉:垫底用的东西。椒浆:用有香味的椒浸泡的美酒。